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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使内心波涛汹涌,我也知道此刻一定不能被发现。
我伏低身子,屏住呼吸。
直到他们走远,已经出了一身的汗。
沈妄言找到我时,还很奇怪,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,脸色煞白又满头大汗。
我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,摇摇头,只说想早点回去。
回宫后,我第一时间去了御书房。
御书房是机要之所,连太子阿兄未经许可都来不得。
但父皇宠我,允我可以自由出入。
几乎没花什么功夫,我就在一幅书画背后的暗匣里找到了兵符。
这玩意,没几个人碰过,所以很难辨出真假。
可小时候,父皇抱着我在御书房批奏折,这块造型奇特的物件就是我随手把玩的玩具。
所以一上手,我立马就能确认。
这东西当真是假的!
伪造和私藏兵符,是诛九族的大罪。
楼恒远到底想干什么!
他该不会是要造反吧?
我想不出理由,也不敢惊动任何人,悄悄退出了御书房。
这事儿不能跟太子阿兄说,他是个急性子,一定会找楼恒远问个清楚。
可现在兵符在他手上,万一真是要造反,我们可就被动了。
也不能跟父皇讲,他的头疾这两年愈发严重,太医叮嘱过绝不能受刺激。
母后和阿嫂和我一样,根本不懂军国大事,知道了也无济于事。
怎么办怎么办。
我在宫里急得团团转,最后还是只能找沈妄言帮忙。
不知道为什么,对于他,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。
可能是因为他虽然看着吊儿郎当,但实际上心思很细腻,每次出宫都能将我照顾得妥妥帖帖,甚至不会让我有一丁点儿的不开心。
兵符之事若传出去,引起边境暴乱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沈妄言知道其中利害,他让我先别慌,沈家在京城有些人手,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,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你的。
然而,还没等他查出个究竟,楼恒远竟然来找我了。
我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,你确定是楼将军要见我?
以前可都是我追着楼恒远跑,他从来没主动找过我。
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
还是说我那天根本没藏好,被他发现了?
在想什么?
正在我犹疑不定思索原因的时候,楼恒远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,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。
他的脸色瞬时间变得难看起来,拧着眉道:你在躲我?
没有啊。
我干笑两声,楼将军,以前没皮没脸追着你跑,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,算是我对不住你。
如今你已经定亲了,昭昭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人,往后肯定不会再缠着你了,你放心。
谁知楼恒远的表情愈发冷峻,瞧我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。
我心里打了个颤,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,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,你找我有事?
你和沈家那小子最近走得很近。
我不知道他是在询问,还是想表达什么,只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不料楼恒远却说,他无官无职,不是你的良配。
看来那天他没发现我,我松了口气,随即冷笑出声。
谁是我的良配,与你何干?
楼恒远欲言又止。
我却突然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。
以前我追着他跑,他对我爱答不理。
我现在不喜欢他了,他反倒不习惯了。
这不是纯纯有病吗?
心里已经想赶他走了,可脑海里还惦记着兵符的事儿。
我犹豫片刻,试探道:现在仗打完了,你赋闲在家,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?
不知为何,听了我的话,他似乎很高兴,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。
本来是要等户部的空缺,不过我跟太子说了,这段时间先在神机营做副指挥使。
我皱起眉头,品级似乎低了些。
父皇病重,太子阿兄监国。
可于情于理,都不会给楼恒远这样的官职。
他去漠北时受封的可是二品将军衔,副指挥使才从四品。
一个凯旋归来的大将,自降官职,其中必有猫腻!
昭昭嘴硬,心里还是关心我的。
楼恒远笑,我只想做些实事,无谓官职高低,去了神机营能学些新东西。
他怕不是瞄上了神机营的火器了吧?
我以前从来不会想这些。
可不代表我不懂朝堂之上的波云诡谲。
而在沈妄言那里看到的一沓信件,几乎印证了我的猜测。
那是与安国的往来信件。
我一封一封地翻看。
这一封,是说安国皇帝已经派出使臣求娶公主。
这一封,是说运送到安国粮草足够百姓过冬了。
这一封,是恭喜楼恒远将北境兵权重新收入囊中。
我越看心越凉。
翻到最后一封,上面盖着火漆印,是一封还未拆开的信。
见我踌躇,沈妄言说,放心,这信是半道上截胡的,火漆印可以找人复原。
我没再犹豫。
的确是楼恒远的笔迹。
一起上过课的,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。
不说别的,单就这些信而言,通敌叛国,板上钉钉。
难怪他不愿意娶我。
驸马算什么,将军算什么,他想要的,原来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。
我从来没想过,自己曾经倾心所爱之人,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。
而我,只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。
安国求亲,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出征的机会。
临行前说娶我,是为了保障大军的粮草军饷,好让他与安国从中牟利。
如此来看,求娶宋家女,也只是看重了宋尚书掌管着国库银钱罢了。
相识十数载,我竟然从未看清过楼恒远。
当真可悲。
沈妄言,怎么办啊。
这么要命的事儿,我不敢自己做决定。
父皇这两天身子越发不好了,又不能跟他说。
我们手里没兵,虎符亦是假的,如果宫变,没人拦得住他。
只是想象那个场面,我已经开始害怕了。
昭昭,事关重大,我们先禀报太子殿下,再从长计议。
沈妄言比我冷静,还安慰我,你别害怕,漠北距京城千里之遥,一时半会打不过来,再说,南境和西线的守军加起来也有三十万人,未必不能一战。
而且还有我啊,我一定会护着你的。
我的心刚安稳了些,却蓦地听到了响彻天际的钟声。
钟响二十七,大丧之音。
我愣在原地,喃喃出声,沈妄言,是我听错了吗?
面前的人不忍看我,只吩咐下人,套车......不,备一匹快马,我送公主回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