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嘉禾出来时,简直像是从阴曹地府逃了出来。
走廊上空寂一片,她扶着手快速深呼吸,抬手一抹,是一片冷腻的细汗。
低头看了看手里裹着沾了血渍的衣服,陈嘉禾心脏无序的跳了跳,耳根处都烧了起来。
刚刚情况紧急下,竟用自己打湿的外衫给陌生男子捂住了伤口,得带回家偷偷烧掉才是,避免惹出事端。
看了看时辰,马上就要到为府里的小姐授课的时间了,唯恐耽误了时辰,引得别人怀疑,陈嘉禾立马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明绣楼赶去。
名绣楼听起来像一个阁楼,实际上却是一个美不胜收的亭子,四周绿树环绕,假山奇石罗列,亭子里专门摆放着几张汉白玉桌椅,供府邸的小姐们读书用。
陈嘉禾刚到名绣楼门口时,就听到了贵女们嬉戏打闹的声音,心里的惊恐渐渐缓了缓。
“五妹妹,听说大理寺顾大人今日来了府上,这事可是真的?”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被唤作五妹妹的正是孟府太医院左判院孟大人的之女孟海清,乳名蛮蛮,今年刚满八岁。
因大乾女子八岁后就要和男子分开读书了,孟大人心疼这个老来得子的幺女,所以就专门在府邸内请了人来授课,并叫来了些族中同龄的女子陪伴,每日也不需要笃学好古,只是接触些浅层次的礼罢了。
“我怎么知道。”一道更加稚嫩的声音响起,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满。
站在亭子外的沈嘉禾又整理了下衣衫,确认没有问题后,才抬脚走了进去。
刚刚询问的女孩正准备反驳,见沈嘉禾走了进来,只好将要出口的话噎了回去,满脸的别扭。
蛮蛮见陈嘉禾进来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乖巧的站了起来行了一礼,“先生。”和刚在张牙舞爪的样子判若两人,站在旁边的嬷嬷婢女忍不住偷笑起来。
眼前娇俏灵动的小姑娘,桃花襦裙鲜艳动人,格外招人喜欢。
“先生来时可是淋了雨?”看着脸色略苍白的陈嘉禾,蛮蛮关心的问道。
陈嘉禾摸了摸眼前毛茸茸的脑袋,一股暖流穿过阴冷潮湿的空气刮来,心里不免有些感动。
“淋了些许,不碍事,蛮蛮今日可有好好吃药?”看着眼前孩子眼里一片真切的关心,陈嘉禾问道。
“嗯,今儿一早就吃了。”声音甜糯糯的,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蜜。
“不过今日的药好苦啊。”说着就皱起了两道眉毛,满脸的愁苦。
孟夫人生蛮蛮的时候已经年近三十,孩子刚出生时就先天不足,手脚冰凉,从小便用中药调理着。
陈嘉禾咳了咳嗓子,蹲下身来悄悄的说道:“那先生下次来的时候,给蛮蛮带湘记铺子的麻糕如何?”
蛮蛮顿时开心起来,“谢谢陈先生。”
安排所有贵女落座后,陈嘉禾这才开始今天的授课,“各位女公子,圣人言日究女训列传经史,以明古今,今日我们要研读的是女论语。”
温婉柔和的声音在亭子里响起,只觉天阔云舒、海平浪静,令人心胸开阔、欲罢不能,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。
雨声渐小,乌云散去,不知不觉终于放晴了。
“好了,今日的课就先上到这里。”陈嘉禾表示他们都可以回家了。
学生们纷纷起身告辞,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,陈嘉禾这才慢慢收拾起自己的书筒。
“陈姑娘。”孟老夫人身边的杨嬷嬷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陈嘉禾。
陈嘉禾赶忙拜了一礼,“杨嬷嬷,不知有何吩咐?”
“许久未曾见到你了,老夫人想让你过去陪她说说话。”杨嬷嬷打趣得说道。
“多谢老太太抬爱,我这就过去。”陈嘉禾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书箧。
老太太居住的静尘院离名绣楼并不远,穿过中间相连的水榭就到了,杨嬷嬷将人带到静尘院,引至花厅,叫她稍等,随后进了里屋,禀告老老太太。
过了会儿,里面通传的声音响起,“请陈姑娘入内。”站在外面的大丫鬟秋冬为沈嘉禾掀起红色珠帘。
“多谢秋姑娘。”陈嘉禾面带微笑得点头道谢。
一进室内,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,在这样的初春里闻起来分外令人安心,一道百宝屏风将室内横做两面,孟老太太闭目坐在屏风外的桌案旁,两个个子高高的丫鬟,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扇扇子。
陈嘉禾立刻上前见礼,态度恭敬道:“本想着近日来拜访老太太,这春雨却是一阵一阵的下,听闻老太太这几日是好睡得很,故不敢来叨扰。”
眼前的老太太头部尽管已经覆盖了银丝,但通身的气派却越发明显,寿眉微垂,松垮的眼皮微微闭合着,看起来很是慈祥。
“无妨,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你已在孟府为姑娘们授过几日课了,可还习惯?”孟老太太睁开眼,啜饮了口旁边人递上来的茶后,才问道。
陈嘉禾答道:“回太夫人,府上的小姐冰雪聪明、伶俐乖巧,课业上很是配合。”
陈嘉禾本是没有机会进孟府给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教学的。
去年仲秋,秋高气爽、天气渐凉,恰逢重阳佳节,别家都在登高赏秋、敬老祖先,清远街万家灯火好不热闹。
唯有街尾一家里冷冷清清的,毫无生气,陈嘉禾早早就从被窝里起了来,将院子里枯黄掉落的树叶打扫干净后,就动身去了城郊的建中寺祭奠逝去的父母。
即使是重阳佳节,建中寺内也香火旺盛、香烟弥漫,沈嘉禾上了一柱香拜完佛后闲来无事,便想在寺院周围闲逛一番。
薄雾缭绕,松柏森森,但沈嘉禾清醒过来时,已走到了寺庙的幽僻处,正准备沿着来路往回走,发现一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坐在小路的中间。
上前询问了一番才知道,原来是附近禅房里参禅的老夫人,因贴身伺候的仆人去取斋饭了,自己便想着出来逛逛。
不想稍不留神,不慎滑倒在了,蜿蜒小路幽静,一时也没人发现。
陈嘉禾便将老人扶回了禅房,刚到小院,正着急慌张的嬷嬷就上了前来,才知原来是太医院左判院家的孟太夫人。
孟家本是想给些黄白之物以作报答,但沈嘉禾早已离去,此次便得了老太太的眼缘。
过了几个月,无意中得知陈嘉禾生活穷困潦倒,正好府里缺个女先生,于是老太太发了善心,吩咐府上的下人将人安排进府。
孟老太太嗯了一声,“幼子顽劣,为他们授课着实不易,辛苦你了。”
“谈不上辛苦,我才要多谢您才是。”沈嘉禾由衷感谢说道。
孟老太太看了看眼前的女子,因淋了些雨脸色略显苍白,即使穿着和府里婢女一样的苏芳襦裙,但却多了份秀雅,自己着实没有挑错人。
真是可惜,如若不是出身寒微,倒是可以收入自己孙儿房里。
“无妨,这本就是你凭本事得的,若背后有人嚼舌根,你尽管告诉我便是。”
接着又拿起旁边的茶杯细啜了口,话里一转说道:“不过今日叫你来,也确实有事要麻烦你。”
陈嘉禾恭敬回道:“老夫人吩咐便是。”
如孟家这般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,哪里会有需要麻烦自己的。
孟老太太和蔼一笑。
“也不是多大的事情,前些日子看到你誊抄的一篇簪花小楷佛陀传,柔美清丽,颇觉有趣,十五那日要前往建中寺念诵经文,便想着有份也好。”
陈嘉禾一笑道:“老夫人,尽管放心,七日后就给您送来。”
……
闲聊到酉时,陈嘉禾终于离开了孟府,回到清远街时,早已是精疲力竭,一进屋就躺在了床上,一觉睡到大天亮,起来时浑身都舒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