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元景下跪,清瘦的背脊挺的笔直,“容臣禀完后,陛下再定臣罪不迟。”
态度不卑不亢。
昶帝双目怒气腾腾,“你若敢有半句欺瞒,朕必定严惩不贷!”
谢元景抬头,眼神坦荡的望向昶帝,“臣与婢女清清白白,绝无苟且之事!是今日公主撞见臣与她说话,就要将人拉出去杖毙。公主虽身份贵重,但便是府中奴仆,在无错之下身为主人家也绝无轻易处死的权利。我朝律法严苛,杀人者偿命、公侯一视同仁。公主金口玉言恐被传出去,臣这才说了重话,伤了公主。”
昶帝听后,怒气暂止。
转头看皙宁,语气微沉:“宁儿,那婢女你当真处置了?”
皙宁被安皇后揽在怀中,眼泪缓缓止住,仍是不看谢元景一眼:“儿臣只是一时说了气话,怎会真的把人杖毙。”
昶帝松一口气。
这女儿性子着实有些被他宠坏了。
见她一副不以为然,昶帝狠了狠心,语气严厉道:“祸从口出,你也该谨言慎行,若是传出去,那些言官的折子就能把你淹死!”
安皇后默默无奈叹息。
知道昶帝心中已然开始动摇。
但也是谢元景心思厉害,知道昶帝最在意什么,才将杖毙婢女一事先拉出来说。
这样的男人,若不是真心对皙宁好……
她开口,端着中宫皇后的气势,既不迁怒,也不随和,无端让人心神一凛:“听闻谢大人每至初一十五身子便会有些不适,是以至今你与公主仍未圆房,可是真的?”
方才对昶帝还能口若悬河的男人,此时却沉默了下来。
他唇线绷紧,鸦黑的睫毛下压,挡住眼底的神色:“是……”
皙宁却不愿听他继续说下去。
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她的脸上。
让她觉得这一年里的自己如此可笑!
她挣开安皇后的庇护,走到昶帝面前,扑通一声跪下,“驸马避我如蛇蝎,我又为何要留着他折磨自己?”有外人在场,她倨傲逞强,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眼中裹挟的泪光:“父皇,恳请您允准儿臣与他和离!”
谢元景看着跪在自己前方的皙宁,听着她坚定的语气,恍惚了一瞬。
他读孔孟之道,古板守旧。
虽不喜李皙宁的张扬跋扈,但当年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,他娶公主,是皇恩难违,亦是赎罪。心中想的是或许时间久些,等他身子好了,他与公主之间也能磨合好。
从未想过和离一事。
谢元景开口,一字一句的话说的极其缓慢,更像是将自己尊严、脸面亲手撕下来,“禀皇后娘娘,臣大婚前痼疾发作险些丢了性命,这一年里靠着汤药调理,所用药材不利于子嗣……臣……”他说的愈发艰难,字字都如同揭下自尊踩在脚下,“病弱之躯,暂无心力服侍公主……绝非是糟践公主之意。”
“臣受父母训诫,婚后应当与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,更匡论公主身份尊贵,虽臣与公主偶有不和,但自大婚那日起,便视公主为携手共度一生之人。”
长长一段话说完后,他伏身磕头。
清傲的单薄背脊,弯了下去。
最后那一句话‘携手共度一生之人’,更像是一诺千金,真挚的滚烫了皙宁的面庞。
她忍不住回眸看他。
心中起伏。
这些话,她从未在谢元景口中听过。
昶帝本来惜才,谢元景年少成才,此时又能不顾男子的尊严阐明自己羸弱,亲口解释误会,只为挽回宁洱,不由得大为感动。
他上前两步,伸手虚扶:“你身子虚弱,起来,别跪坏了。”
这还不是您让他跪的?
碍于外臣在场,安皇后只能在心中默念一句。
眼看误会解除,驸马坦荡磊落,如果皙宁再执意和离,这错就不在驸马身上了。
安皇后走到皙宁面前,拉着她的胳膊起来,语气温柔着问她,“娇娘,你还要同他和离么?”
皙宁一时乱了心思。
她咬着下唇,眉间纠结着:“我……”
说了半晌,下面的话却没了头绪。
安皇后也不逼她,侧身向昶帝蹲了一个半福,“公主的衣裳脏了,臣妾带她下去更衣,先行告退。”
在昶帝颔首同意后,她又看向谢元景,平和道:“天色渐深,夜深露重,驸马久病之躯先行回府罢。”
谢元景后退半步,躬身送安皇后离开。
安皇后当真带着皙宁回了关雎宫,由宫人替她换了外裳后,屏退众人,拉着皙宁的手在美人榻上坐下,语重心长道:“宁儿,你在公主府里放了狠话要和离,他还愿意追到宫中挽留,说明他心中并非对你无意;后又在父皇母后面前将误会一一解释清楚,如此,你还执意要同他和离么?”
皙宁扭着手指,眼角仍残留着哭过的红痕。
眸光流转间,美人顾盼生辉。
便是安皇后,也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生的极好。
可性子也如外貌一般张扬、不肯受丁点的委屈。
当初同意皙宁与谢元景的婚事,也是因谢家门户凋零,又无妯娌婆母,不必被宅院里的那些关系所累,能教她婚后也过得自在些。
谁知小两口成婚一年也不曾圆房。
皙宁是被娇养的任性些,但驸马之举亦是不妥,早早不说,非要闹到御前才肯言明。
皙宁小女儿般扭着手指,小声念叨了句:“为何就不是他不舍得驸马的身份。”
安皇后忍不住扶额。
面上的‘温柔’险些破功。
她迟早要被这对父女给活活气死。
就是再恨其不争气,也只得暂且忍着,循循善诱:“安家满门,军功赫赫,朝中军权大半掌握在你舅舅手中,为避免外戚专政,你父皇怎还会容许安家再出一个身居高位的文臣。”
“谢元景年幼成才十六岁中一甲状元,在与你成婚前已是正三品翰林学士,虽谢家门户凋零,单凭他一人今后说不准能任至宰相。可他同你成婚后,他这辈子仕途到顶也就只能是正三品,今后仕途无望,驸马的身份他有什么舍不得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