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论怎么驱赶，它们就是围绕在身边。从脚趾甲开始，一点一点蚕食早已衰败不堪的躯体。
渐渐地，身体也不疼了，沈长安以为是自己的尖叫声吓跑了它们，便没再多想。
可某天睁眼时，几只毛色发黄的老鼠聚在角落，正欣喜若狂抱着什么啃噬着。
沈长安缓慢低头，才发现手指和脚趾处都是血窟窿。倏而无声苦笑，原来尖叫声是赶不走老鼠的。
它们只会佯装怕你，等你昏迷不醒时，再徐徐图之，以嘲笑你的不自量力。
她沈长安自问，没有半点对不住方家的地方。
下嫁庆元侯府三年，事事以夫家为先，三从四德不敢有半分逾越。
可信誓旦旦要与自己白头偕老的人，洞房花烛夜性情大变，对她的态度还不如府中的一条狗。
成婚三年，他也从未在她院里歇息过一日，让她遭尽白眼，受尽苦楚。
人人都道：容貌倾城又如何，身世尊贵又如何。这沈长安不还是一个下堂弃妇吗，说起来竟还不如花街的女子们机灵，能让男人快活如意。
可即便如此，她也未曾有过半分抱怨。
是她沈长安自己蠢，轻信他人，哭着求着得来的姻缘；也是她不惜与沈家决裂也要扶持上位的男人，自然万般结果都该受着，怨不得旁人。
是以，对尖酸刻薄的婆婆她依旧谦卑恭顺，对百般刁难的小姑子也万般迁就。
结果她沈长安变成了什么？
无人问津的阶下囚，和老鼠抢食的疯婆子，一只被人随意鞭打的可怜虫。
连尸体，都成了他人往上爬的工具。最后还连累兄长，殃及外祖母一家，真是可笑。
上一世隐忍她成了砧板上的肉，任人宰割。
这一世，她沈长安便要做这执刀之人，看看这世间究竟有无公道。
好一会儿，丹烟才一瘸一拐进了内室，还未行礼便又开始鬼哭狼嚎：
“大小姐，呜呜......大小姐，二小姐让我过来看看，院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。 哪曾想青墨妹妹...都怪我拿着东西，没控制好劲儿，敲门声音太大，不怪妹妹对我下此毒手手......呜呜.....”
见沈长安无动于衷，兀自出神，丹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：本就蠢笨，连日高烧可别直接烧成傻子了。
想着就脚底打滑，跌落在地，继续干嚎。
今日平白无故挨了这一顿打，按照沈长安息事宁人的性子，怎么也要赏赐些好东西。眼下装装可怜只会捞到更多好处，何乐而不为呢！
本欲硬挤几滴眼泪，可一想到，这马上就要到手的白花花的银两，她实在是兴奋得哭不出来。
瞅着眼前这装腔作势的戏码，沈长安心中冷笑，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套路。嘴上认着错，却字字都直指她流云阁的人无规无矩。
可她沈长安的人，就算犯了错，她还没开口，何时轮到烟雨阁置喙了。更不要说，还是个庶出院里不起眼的狗奴才。
沈长安瞬间回神，眼神逐渐凌厉，
“既然你力气大得没处使，不如去府中当个烧火丫头？那里就缺有力气的人，我看你倒合适得紧。”
丹烟瞬间目瞪口呆，烧火丫头？她一个一等丫鬟，凭什么要自降身份去干粗活。
平日在流云阁放肆惯了，现在哪还收得住脾气。
丹烟仰着头趾高气昂道：“二小姐离了我，夜里睡不着觉，大小姐想必不知道吧！”
末了，不解气舔着脸又加一句，“二少爷离了李姨娘，每晚都闹腾，老夫人亲自照料入睡也无用，仍需要我在旁一同伺候着！”
沈长安闻言挑挑眉，无所谓地笑了笑，不置可否。
余光随意扫了眼丹烟一身扎眼的白裙，眸中闪过一抹狠辣：这世间总是有人想自寻死路，拦是拦不住的。
只片刻，沈长安便敛了心神，轻嗤出声：“我病重，青墨替我试药，得了眼疾视物不明。前几日恰逢有贼人入院，她便多心了些。
既然这镇国侯府处处都需要你照应.....青墨，去取三两银子给她，让她好好去瞧瞧病，别落下什么病根。不然这沈家几百口人离了她，可还怎么活得下去。”
三两？这点银子是打发叫花子吗！
丹烟被讽得气急败坏，唰的站起身，怒火中烧。
这还是那个蠢笨如猪的沈长安吗！竟三言两语，便把青墨这贱蹄子动手的事情揭过去了。
丹烟眼帘微耷，上下打量着塌上的人儿，心中满是疑惑。可无论她怎么瞧，眼前这人都是仙姿玉色的沈长安。
美人在骨不在皮，她虽极不愿意承认，可瘦脱相的沈长安也是极美的。
尤其是那双媚态十足的眸子，随意一瞥都让人酥透了骨头。这等绝色，通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位了。
也难怪沈长安虽事事退让，李姨娘却依旧如临大敌，事事提防着。毕竟这等狐媚子若想在侯府搅弄风云，可不是什么难事。
青墨不情不愿取了钱，故意磨磨蹭蹭撞到矮凳，把钱袋顺势丢在门口处，夸张大喊：
“哎呦~，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，不知道是您来了，丹烟姐姐！我眼睛瞧不见，辛苦您自己去捡一下喽！”
这乱转的眼珠子机灵得很，怎么瞧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。
丹烟气得牙痒痒，可现在也不好直接冲上去动手，只在心中暗道，总有一天她要这个贱人好看。
前世为平息此事，沈长安自掏腰包赏银百两。
丹烟拿了赏银后，并无半点感恩。反而从中撺掇，把青墨许配给了林管家瘸腿的儿子，将将半年便传来暴毙的消息。
人心不足蛇吞象，她想着破财消灾，可烟雨阁却想敲骨吸髓。
也怪前世自己愚不可及，此刻丹烟这磨牙吮血的面色，就算是赔上自己全副身家，她恐怕都不会放在眼里。
沈长安端起手边的热茶，眼眸低垂，余光瞥着门口边那钱袋子眸中满是算计。
见高位上的沈长安一脸冷漠，的确没有再开口赏赐的意思。
丹烟只得作罢，沈烟雨还等着她回去复命，也不能在流云阁一直这样僵着。
可侯府规矩，别院主子的一应赏赐，都要告知自家主子后才能自己拿着。
沈烟雨近日银钱方面也是捉襟见肘，要是回去如实禀报，这几两银子怕也是保不住。
丹烟心念一动，递过怀中的枇杷，眼角斜挑，意有所指：“大小姐，这.....”
当下时节只有皇宫有枇杷，糟蹋贡品是大罪。传出去就算是镇国侯府嫡女，也少不得落个藐视朝廷的罪。
沈长安岂会不明白丹烟这点心思，她放下茶盏，纤细的手指拢了拢外衣，坐直身子。
眼神示意青墨接过枇杷，淡淡道：“枇杷我收下了，许是贡品，我食用后，身子已爽利大半，替我谢过你家二小姐的美意。”
说到这眼角轻扫了眼地上钱袋，轻飘飘补了句：“青墨今日先动手打了你，这银子，倒也不算赏赐.....”
不算赏赐自然就不用上报了。
见沈长安懂她弦外之音，丹烟也懒得再装。
她捡起钱袋掂了掂份量，一脸愤懑的嘟囔了几句后，也未行礼便径直扬长而去。不多时，便彻底消失在月色之中。
沈长安挑挑眉，眸底碎光盈动，这刚瘸着腿连站都站不稳的人，现在倒是利索的很。
偌大的镇国侯府，恐怕没几个人把她这个嫡女放在眼里。不然一个庶出院里的丫鬟，如何敢来自己跟前指点江山。
一旁的青墨见状狠啐了一口，“真是苍了天了，狗仗狗势的狗东西怎么全在烟雨阁啊！嫌少，手倒是别捡那么快啊！”
沈长安望着窗外无尽的月色，笑得凉薄，“买命钱，自然是要捡的。”
